2012-08-30 悲哀的三個層次─談醫療資源的浪費

今天在醫勞盟的臉書看到這段：

『網友留言：真的覺得現在的社會病了...
大半夜小孩子發燒，但已經自行用過退燒藥退燒了，然後叫救護車從大直送到台大掛急診，而且旁邊還帶了一個外傭...
現在資源都是這樣濫用嗎? 我颱風天外面刮大風下大雨都還自己叫計程車來上班，那我下次是不是叫個救護車還可以省車資? 資源不是這樣用的吧 = = 超扯！』

『社會資源應由使用者付費，弱勢族群才由社會福利給予補助，或許是根本解決濫用的作法。』

在此記錄一下感想：

從大直到台大急診：約9公里、二十多分鐘車程。(Google Map)

最直觀的，看到的是一個「請得起外傭」的家庭，因為家裡小孩發燒而「叫救護車」，讓救護車把孩子送到九公里遠的「台大急診」就醫。

「請得起外傭」表示家境不會太差，「叫救護車」表示家長覺得這是個很危急的情況，他們覺得叫救護車會比較快也比較方便，而不是自己開車、坐計程車或搭捷運帶小孩去看病。會去「台大急診」而不到其它診所或是醫院就醫，表示即使花較多一點的費用，他們要到台大才安心。

從這「事件」出發，我們看到的是這樣的情況，家長很輕易的選擇醫護人員認為當下不必要的「救護車」、「台大急診」，造成了醫療資源的浪費。醫護人員感到悲哀，感到對於人性「自私」的悲哀。一種辯解是：家長可能因為慌亂，而不知道這種情況可以先去診所就醫或是可以自費搭計程車。這「事件」並不是偶發的，而是重複再發生、甚至天天上演，而成為一種浪費醫療資源的「模式」。若以「無知」為主軸出發來檢討，這更是悲哀，台灣教育以及全民健保給的不是全民的健康，而是抱著「反正有健保」、「看病花不了多少錢」的「不健康」想法，形成一種「無知」的「模式」。這便是悲哀的第一個層次。

之前在林口塑膠醫院急診外科，有個急診外科常客「割手哥」來看診，他每個月都會來急診，同樣都是因為「手被菜刀割的撕裂傷」這問題來掛急診。他一來就大聲的要求打止痛針。

「你是怎麼受傷的？」我問他。

「在菜市場工作切豬肉的時候切到的。」

「你還在流血耶，菜市場是在哪邊呀？會不會很遠？」我很不識相地問了他這個問題。

「在汐止，你問這個做什麼？」他面露怒氣的反問我。

「好奇與關心。」

打針止痛之後便是縫合，縫合的時候，我跟他說：「我看病歷發現你常常切到手耶，以後如果再不小心的話，可以考慮去近一點的醫院，你這樣流血這麼久也不好吧。」

「我家在這附近，這邊比較方便。」

他不照X-ray，因為他很有經驗，知道這樣不會傷到骨頭。我心裡覺得很怪，他這麼有經驗的人，怎麼會覺得方便比少流血重要？在家附近方便在哪？在其他醫院縫合完之後再回家不是也差不多？考慮到之後回診要拆線也不一定要同一家醫院呀。

縫合完之後他說他要留觀六小時、開診斷書，然後人就消失了。聽到六小時，一切就都懂了，我果然太嫩了。他原來是為了要領保險的。主治醫師認定他沒有留在急診觀查，全院廣播兩次也找不到人，直接開「escape」。果不其然，六小時之後他出現了，在急診大鬧，還把縫好的傷口硬弄到留血，重新掛號了。這種賺取保險金的「割手哥」讓人很無奈。

對於家裡小孩發燒而叫救護車的家長，我們可以靠衛教來減少，但「割手哥」的重複看診顯示出：這樣失控的制度產生的已經是整體性、系統性的問題。這種重複發生的「模式」，已經成為了台灣醫療的一種破壞性的「結構」、「割手哥」不只一個，而且有越來越多人加入「割手哥」的行列，也越來越多浪費醫療資源的人們。悲哀的第二個層次是不當的制度造成的「結構」，而道德的約束顯然無法避免這種「心態」一再萌發，不道德將可能變成全民運動。

這個月馬總統來到高雄，有網友爆卦說：『原來前幾天馬總統要去高雄某醫學中心，所以急診拼命遷床，製造急診一點都不擁擠的景象！哇~重症區剩兩床病人！為什麼還要這樣掩蓋真相呢?』 (搶救急診室: 2012/08/10)

有資深主治醫師認為『這間高雄某醫學中心，一定不是「塑膠醫院」。塑膠醫院行事一向光明磊落。塑膠醫院的基層醫護人員向來「看傷勢不是看權勢」，絕不因為跟病人說：「沒床!」，然後馬總統一來就改口說：「有床!」』

但最後證實馬總統來的醫學中心的確是塑膠醫院。馬總統一到了塑膠醫院急診，病人就都不見了，可以見得他會帶來好運，不是嗎？曾經在PTT有許多「鄉民」質疑很多和馬總統握手的人後來都時運不濟，聰明的我們可以瞭解到這應該都是沒有根據的不實傳言。

對於「割手哥」，我們只能消極的給他「escape」，讓他打針、領保險一次滿足。我們暫時無能為力，這是眾人的事情，理所應該屬於政治的領域，但是在上位者顯然忙於其它更重要的議題，或是總是運氣很好地「恰巧」碰不到這樣的問題。悲哀的第三個層次是我們知道這樣的「事件」、「模式」、「結構」、「心態」都有問題，我們為短期內看不到改善、改變的力量、看不到一個全民健康的「願景」而悲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