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5月28日 星期二

2013-05-28 病醫對話之間的變化性〈五〉:雖有緣份,卻難以溝通

下雨的夜裡有個老太太來掛急診,檢傷主訴是傷口癒合不佳,病歷顯示她昨晚才從急診自動出院。詢問她這次哪裡不舒服,問東答西,她指名要找本院某個血液腫瘤內科醫師,說明急診沒有提供指定醫師看診的服務,似乎惹她不高興。傷口癒合不佳的腳,看起來是之前在急診處理過,最外層卻包覆著塑膠袋,任由雨水潤濕著紗布與繃帶,把傷口泡腫。她是一個人來的,旁邊沒有家屬陪伴,開放式問題得不到有用線索,於是把問題簡化成是非題,問看看會不會喘、胸痛或是肚子痛,每每得到的都是正面的回應,總而言之就是全身不舒服。不斷的問題消磨掉她的耐性,也激起她的脾氣,意識到健保卡不見的她斥責我問太多,直說:健保卡不見了怎麼辦?要死了!看著不斷翻找健保卡的老太太單方面拒絕對話,我只能回頭看之前的病歷來開立醫囑。

也不知道健保卡找到了沒,她突然喊著要去看門診,原來她有掛了她指定醫師的門診。但是,規定上急診病人是無法同時去看門診的,遇到這種情況,若是病人身體允許,我們可以考慮給她辦自動離院或是退掛號,讓她先去門診治療。看著她的門診單,看了很無奈,因為門診是下午的,晚上已經來不及看。老太太還是聽不進解釋,又吵又鬧,不過還是留下來抽血並在觀察區等待住院。

事後回想起這段,總覺得這是近年來我遇到最艱辛的溝通挑戰,比她難溝通的通常都被藥打昏,或是住進了精神科病房。雖然有種沒幫到她什麼忙的想法,但卻也私心地為不用繼續跟她打交道而暗自慶幸。急診工作有個好處,就是自己無法處理的問題還有專科醫師可以後續治療她的慢性問題,畢竟急診不是能把她全部問題一次解決的合適場所,雖然很多人都不知道,或是不想去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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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幾天換成在重症區上班,熟悉的老太太變成了重症區的新朋友,不過這次更是無法言語溝通,原本碎碎念的她被插管嘴講不出話來。看了病歷才知道,她在觀察區自己跑去上廁所時跌倒,昏過去又喘起來,被移到重症區後還插管了。另外還知道了上次她從急診自動出院是因為等到內科病房之後,她一上去發現病房醫療人員都不像在急診這樣,任她予取予求,所以憤而離院。

喉中那粗粗的氣管內管讓恢復些許意識的老太太奮力掙扎著,這次不但沒有予取予求的女皇待遇,還被約束和封口,才跌倒昏過去一下,她的世界似乎就整個顛倒了過來。

多日不見的兒子出現在身邊,面對無法溝通又不聽勸告的母親,有著說不盡的無奈,照顧的責任與困難是我們無法感同身受的,所以我們早習慣不苛責,也不讓感傷去影響工作。無奈造就了兒子的束手無策,而隨其前來的女性家屬是個啞巴,除了按鈴外也沒辦法給我們什麼幫助。

兒子向我談起艱辛的歷史往事,對照自己照顧父親的八年光陰,在對岸打拼的兄弟總不聞不問,時間讓他心力交瘁,主動希望若在病況無法挽回時能讓老太太選擇安寧,不希望看到心臟按壓或是電擊的場面。

不幸的是,儘管給老太太約束,又打了多次鎮定劑,加上女性家屬在身旁,還是擋不住她嚮往自由的不斷努力,氣管內管給她拔掉了,在女性家屬無法表達是否重新插管意願,而兒子又消失蹤影的場景,我們再次把氣管內管放進她口中,用機器來幫助她呼吸。

過沒幾個小時老太太似乎掌握了自拔管的訣竅,再度用行動宣示她的自由,也再次給她成功拔管,有在旁邊的兒子選擇不重新插管。意外的是,老太太似乎勉強可以適應「非侵入性的雙向正壓呼吸器(BIPAP)」,藉此保持著一絲清醒和及格的血氧濃度,雖然被固定住而不好掙扎,但卻給她再度用言語抗議的機會。

缺乏家庭溫暖的老太太是民眾濫用醫療資源的具體範例,在這樣的年代,救護車被當作計程車,而急診被當成廉價旅館。

「救人呀,沒辦法呼吸了,我要死了。」
即使透過面罩隔音,抗議聲還是足以讓不少病人和家屬無法入眠。
他們默默地承受如此委屈,而台灣民眾也漸漸地習慣醫療崩壞。

被視為萬靈丹的評鑑也擋不住急診被濫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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