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本應該是個平靜的夜晚的，難得重症區病人不多，怎知因為他的出現而變得不一樣。陳先生，是個肝硬化的中年男子，圓滾滾的鮪魚肚裡面裝的是腹水，覆水難收，腹水亦如是。
早在他光臨之前，就有小道消息傳我耳邊，說有個VIP要來，希望可以多多關照。前陣子網友描述的一點都不假，本院管理至上，說沒有病床就是真的沒有病床，不會暗地預留給VIP。就是因為這樣，嚴重敗血症的陳先生才會被送到重症觀察區，而沒有轉到加護病房接受最妥善的照顧。佩服醫院的管理是一回事，但是眼前要面對VIP的是我們，壓力將是由重症區醫療人員來承擔。VIP有個特色，就是一定有人很主動告訴你他是VIP，不像是糖尿病或癌症，可能家屬都不知道他有這種疾病、平常有在服藥。
陳先生的爸爸是個連鎖餐飲業的大老闆，是見過大場面的紳士，很快就找上我，跟我說院長是他的朋友。雖說院長的朋友理應就是大家的朋友，我也很想盡量幫助他，但這不應該影響我的冷靜與判斷。不知是我看起來過於淡定，還是說陳爸爸心急如焚，他用著他顫抖的手掏出了一疊名片給我看，張張寫的是院內各科值得尊敬的老師與長輩，但上面寫的都是院內分機，而不是私人手機號碼。
最近看巨石強森主演的電影「限時翻供」，他演的是一個父親，因為自己兒子被誣陷幫朋友藏毒而入獄，自己用盡各種手段要幫兒子討回公道與人生，甚至臥底為幫毒販運毒的司機，獲取信任後，揪出販毒集團的幕後老大。巨石強森演的父親和陳爸爸都不是用正規的管道來求助，說不好聽是「不擇手段」，但卻是「不惜一切代價」的父愛展現。
但遺憾的是，一堆名片在手，卻沒辦法真正聯繫到院長本人。名片代表是朋友，但另一層意義卻是「不熟的朋友」，所以沒有手機號碼，一時聯繫不上。院長下班了，醫院還是正常運作，陸續有高層主管關切與指示，加上不同的家屬對病情的了解也不同，紛紛各自找上我，一再解釋病情危急和目前加護病房滿床，每十五分鐘不到我都在他或是家屬身上提供新的特別服務，有治療他、跟院方人士說明，也有的是安撫家屬心靈。
「名片代表不了熟不熟，但是熟的朋友不用靠名片。」
用盡各種手段，病情卻仍舊兵敗如山倒。雖然明知不可為，但我還是厚顏無恥地找上心臟外科醫師吵醒他，問他裝葉克膜的可能性。控制不了的肝硬化合併控制不了的敗血性休克病人，得到的答案究竟還是否定，不會因為VIP而有所不同。本院對所有病友一視同仁，是該為希波克拉底（Hippocrates）醫師誓言的具體展現而驕傲，還是該為醫療資源不足感到遺憾？
下班之後，得知病人還是在急診往生，偌大的醫學中心讓VIP死在急診觀察區。
找不到加護床，尋尋覓覓。
夜裡的重症區，冷冷清清。
救不回的生命，悽悽慘慘戚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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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醫療到了極限，能做的只有求神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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